在冰心关于故乡、童年的若干散文中,《腊八粥》尤显特别的是它并非一篇纯粹的忆旧文字。自然,作者也用“满蕴着温柔”的委婉尽意的笔致,抒写着母亲煮腊八粥的往事。
然而,在这篇散文中,拨动读者心弦的,并不限于往事的回忆;孩子们那“为了纪念我们敬爱的周总理、周爷爷”准备煮腊八粥的情景,来得更直接,更强烈,更具肃穆与天真的感人的力量!事实上,《腊八粥》正是冰心纪念周总理逝世三周年的精心之作。
在此之前,她也曾“笔与泪俱”地写下悼念周总理的文稿。《腊八粥》则以孩子们纪念周爷爷的独特的角度,抒写人民对自己的好总理的敬仰、爱戴与怀念之情。
从我能记事的日子起,我就记得每年农历十二月初八,母亲给我们煮腊八粥。
这腊八粥是用糯米、红糖和十八种干果掺在一起煮成的。干果里大的有红枣、桂圆、核桃、白果、杏仁、栗子、花生、葡萄干等等,小的有各种豆子和芝麻之类,吃起来十分香甜可口。母亲每年都是煮一大锅,不但合家大小都吃到了,有多的还分送给邻居和亲友。
母亲说:这腊八粥本来是佛教寺煮来供佛的——十八种干果象征着十八罗汉,后来这风俗便在民间通行,因为借此机会,清理厨柜,把这些剩余杂果,煮给孩子吃,也是节约的好办法。最后,她叹一口气说:“我的母亲是腊八这一天逝世的,那时我只有十四岁。
我伏在她身上痛哭之后,赶忙到厨房去给父亲和哥哥做早饭,还看见灶上摆着一小锅她昨天煮好的腊八粥,现在我每年还煮这腊八粥,不是为了供佛,而是为了纪念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1930年1月7日逝世的,正巧那天也是农历腊八!那时我已有了自己的家,为了纪念我的母亲,我也每年在这一天煮腊八粥。虽然我凑不上十八种干果,但是孩子们也还是爱吃的。抗战后南北迁徙,有时还在国外,尤其是最近的十年,我们几乎连个“家”都没有,也就把“腊八”这个日子淡忘了。
今年“腊八”这一天早晨,我偶然看见我的第三代几个孩子,围在桌旁边,在洗红枣,剥花生,看见我来了,都抬起头来说:“姥姥,以后我们每年还煮腊八粥吃吧!妈妈说这腊八粥可好吃啦。您从前是每年都煮的。”
我笑了,心想这些孩子们真馋。我说:“那是你妈妈们小时候的事情了。在抗战的时候,难得吃到一点甜食,吃腊八粥就成了大典。现在为什么还找这个麻烦?”
他们彼此对看了一下,低下头去,一个孩子轻轻地说:“妈妈和姨妈说,您母亲为了纪念她的母亲,就每年煮腊八粥,您为了纪念您的母亲,也每年煮腊八粥。
现在我们为了纪念我们敬爱的周总理,周爷爷,我们也要每年煮腊八粥!这些红枣、花生、栗子和我们能凑来的各种豆子,不是代表十八罗汉,而是象征着我们这一代准备走上各条战线的中国少年,大家紧紧地、融洽地、甜甜蜜蜜地团结在一起……”他一面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张叠得很平整的小日历纸,在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的下面,印着“农历乙卯年十二月八日”字样。
他把这张小纸送到我眼前说:“您看,这是妈妈保留下来的。周爷爷的忌辰,就是腊八!”
我没有说什么,只泫然地低下头去,和他们一同剥起花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