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田野散步:我,我的母亲,我的妻子和儿子。
母亲本不愿出来的。她老了,身体不好,走远一点就觉得很累。我说,正因为如此,才应该多走走,母亲信服地点点头,便去拿外套。她很听我的话,就像我小时候很听她的话一样。
天气很好。今年的春天来的太迟,太迟了。有一些老人挺不住。但是春天总算来了。我的母亲又熬过了一个冬季。
这南方初春的田野,大块小块的新绿随意地铺着,有的浓,有的淡;树上的绿芽也密了;田野里的冬水也咕咕地起着水泡。这一切使人想起一样东西——生命。
我和母亲走在前面,我的妻子和儿子走在后面。小家伙突然叫起来:“前面也是妈妈和儿子,后面也是妈妈和儿子。”我们都笑了。
后来发生了分歧:母亲要走大路,大路平顺;我的儿子要走小路,小路有意思。不过,一切都取决于我。我的母亲老了,她早已习惯听从她强壮的儿子;我的儿子还小,他还习惯听从他高大的父亲;妻子呢, 在外面,她总是听我的。一霎时我感到了责任的重大,就像民族领袖在严重关头时那样。我想找一个两全的办法,找不出;我想拆散一家人,分成两路,各得其所,终不愿意。我决定委屈儿子,因为我伴同他的时日还长。我说:“走大路。”
但是母亲摸摸孙儿的小脑瓜,变了主意:“还是走小路吧。”她的眼随小路望去:那里有金色的菜花,两行整齐的桑树,尽头一口水波粼粼的鱼塘。“我走不过去的地方,你就背着我。”母亲对我说。
这样,我们在阳光下,向着那菜花、桑树和鱼塘走去。到了一处,我蹲下来,背起了母亲,妻子也蹲下来,背起了儿子。我的母亲虽然高大,然而很瘦,自然不算重;儿子虽然很胖,毕竟幼小,自然也轻。但我和妻子都是慢慢地,稳稳地,走得很仔细,好像我背上的同她背上的加起来,就是整个世界。
此文写于1985年,最先发表于当年的《中国青年报》上。当时莫怀戚父亲去世不久,照料了莫怀戚多年的母亲似乎一下子给抽调了生活的目标,身体情况变得很复杂。莫怀戚有个弟弟是医生,私下说,莫怀戚母亲处在丧偶综合症中,这是一个微妙的阶段,必须谨慎度过,最不能缺的就是子女的陪伴。
同时,作者在和美国汉学家柯尔特先生交流时候发现国外对“孝”也是倍加推崇,因此在一次全家三辈四口人的散步的时候产生了写下这篇文章的念头。
以小见大,意蕴丰富
文章在选材上颇有特色。作者深深懂得“一滴水可以辉映太阳的光辉”的道理。作者运用“以小见大”的写作手法,只是选取一个三代同堂的家庭一次散步的小事来写,所表现的意蕴却发人深思:
一个“慈母”,一个“孝子”,一个真诚的理解,一个绝对的信任,这种良性的因果循环正反映了古朴的尊老爱幼的家庭伦理道德之美。
一个家庭,上有老,下有小,两头无法兼顾时,应该顾老的一头。实行这个原则,家庭就和美了。
奶奶疼孙孙,总是谦让,孙儿见爸爸为人孝敬,爸爸年老了,就会像当年爸爸孝奶奶一样孝敬父母,好的社会风气就会代代相传。
疼爱孩子是动物的天性;孝敬老人,才真正体现了人性之美。
文中“我”和妻子就代表着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既要赡养老人,又要抚养孩子,肩负着承前启后的责任,体现了“我”对生活的一种责任感、使命感。
“我”背母亲,妻背儿子,从表面上看,“我”害怕他们摔着,其实也就是对老的尊敬,对小的爱护。作者在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种对生活的热爱,对生命的珍爱,生命就像一只永不熄灭的火炬一代一代往下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