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性格实在有些古怪。说它老实吧,它的确有时候很乖。它会找个暖和地方,成天睡大觉,无忧无虑,什么事也不过问。可是,它决定要出去玩玩,就会出走一天一夜,任凭谁怎么呼唤,它也不肯回来。说它贪玩吧,的确是呀,要不怎么会一天一夜不回家呢?可是,及至它听到点老鼠的响动啊,它又多么尽职,闭息凝神,一连就是几个钟头,非把老鼠等出来不可!
它要是高兴,能比谁都温柔可亲:用身子蹭你的腿,把脖儿伸出来要求给抓痒,或是在你写稿子的时候,跳上桌来,在纸上踩印几朵小梅花。它还会丰富多腔地叫唤,长短不同,粗细各异,变化多端,力避单调。在不叫的时候,它还会咕噜咕噜地给自己解闷。这可都凭它的高兴。它若是不高兴啊,无论谁说多少好话,它一声也不出,连半个小梅花也不肯印在稿纸上!它倔强得很!
是,猫的确是倔强。看吧,大马戏团里什么狮子、老虎、大象、狗熊、甚至于笨驴,都能表演一些玩艺儿,可是谁见过耍猫呢?(昨天才听说:苏联的某马戏团里确有耍猫的,我当然还没亲眼见过。)
这种小动物确是古怪。不管你多么善待它,它也不肯跟着你上街去逛逛。它什么都怕,总想藏起来。可是它又那么勇猛,不要说见着小虫和老鼠,就是遇上蛇也敢斗一斗。它的嘴往往被蜂儿或蝎子螫的肿起来。
赶到猫儿们一讲起恋爱来,那就闹得一条街的人们都不能安睡。它们的叫声是那么尖锐刺耳,使人觉得世界上若是没有猫啊,一定会更平静一些。
可是,及至女猫生下两三个棉花团似的小猫啊,你又不恨它了。它是那么尽责地看护儿女,连上房兜兜风也不肯去了。
这篇文章最初发表于1959年8月《新观察》第16期,初收入《老舍散文选》。1950年4月,于前一年从美国返回中国的老舍在北京安顿下来,辞谢了政府分配的宿舍楼后,自己出资买下了一处小四合院,开始了养花、逗猫、写作、待客的生活,这篇文章即作于这一时期。
在老舍幼年阶段,人间的温情、真诚、互相同情与帮助等美好的东西铸造了他童年的心灵,特别是母亲“生命的教育”滋润了老舍的心田养成了其宽厚仁慈的个性心理。怀着这种心理,老舍自然对作为弱小者和温和者的猫萌生出一种天然的爱意。
查看老舍养猫的三个时期:济南时期、北碚时期、北京时期,都处于家庭美满和婚姻幸福的阶段,老舍的灵魂中充满的是温馨、爱意、和谐、互助。因此他自然也就对猫的爱岗敬业、恪尽职守,对家族的温馨生活喜爱至极 ,产生感情的共鸣。
另外,这篇文章创作于全国灭鼠运动取得重大成功之时,这一背景引发了老舍先生在文中对猫地位的阐述。对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在爱国与爱猫和大是大非方面,老舍表现出肯定态度,紧追时代潮流,但反映出一些在当时社会背景下知识分子内心的矛盾和抉择。